林奕華 III

第三本是《等待香港：女人篇》。

書如其名，這本書就像一個成熟的女人。手上從圖書館借來的《女人篇》，莫名其妙地有一陣陣香水的餘韻。

想起小時候，有買拍紙簿的嗜好（不是習慣）。買的不是一般單調沉悶，只有線和格的拍紙簿，而是色彩斑爛，設計獨特，有時有點誇張，在上邊寫字卻連字都被頁上的色彩和線條淹去的拍紙簿。可以是史樂比，也可以是沒有公仔的。

第一次開卷，那股突如其來的襲擊，仍然在記憶之中。每次開卷，都好像走近一個噴滿香水的成熟女人，芬香撲鼻，再加上書中圍繞著一個又一個女性，無疑會引人遐想。每次掩卷，女人身上的香氣沾滿雙手，令我難以忘懷之餘，又不忍把留在雙手上久久不散的餘韻洗去，著實有點可惜又可恨。

說是書中自有顏如玉，未免有老土之嫌。每次翻頁之際，一剎那間香氣四溢。回過神來，香氣又回歸到書頁之上。

「香港女性對待自己的形象和吸引力，有可能將經歷史無前例的轉變：由以往急趨步向成熟，改為刻意將小女孩階段無限期的延長。這種趨勢其實與一發不可收拾的瘦身風氣配合無間......她們追求的不是智慧的累積，而是深受社會推崇的『無知』。」（〈少女是無知旳好？〉，2002年11月，頁13）

「大多數的『香港女人』均願意相信『身體就是本錢』......最重要的，還是『財不可露眼』。......香港女人不習慣被人『看』，說穿了，是不喜歡成為別人想入非非的對象。於是，『眼啒啒』與『嘴藐藐』的女人走在街上比比皆是，也矚目驚心！......香港女性太uptight了。......『香港女人』的前途......想結婚，想生孩子，想拍拖......問題的源頭會不會是『香港女人』的類型在過去十年已變得越來越少？而最主流的一種，剛巧又是男人們避之則吉的『婆仔』？......她們並不知道怎樣去celebrate自己的sexuality.....『香港女人』的前途其實也有點像現在的香港：明明處於不太有利的境況，卻不懂得與時並進，反而繼續『幸福』不是來自個人的努力進取，而是由於她是不折不扣的『小女人』！真的要衝出困局另覓新天，我認為『香港女人』必須摒棄『幸福』與『小女人』之間的等號。」（"Re-inventing Hong Kong Women", 2003年3月，頁19-20）

「『女人』根本就想每日看上去都是簇新的，且不管這渴望是否會教她們看來像不斷被重新包裝上的貨品。」（"I Shop, Therefore I am", 2003年4月，頁23）

「香港女性之中，還是喜歡cutie的多一點。」（〈妳為什麼喜歡去東京？〉，2003年8月，頁33）

「在我們的社會裏，『看不起模特兒』是被很多女性認為理所當然的－－她們全都是『出嚟行』，出賣的也只是那個『殼』，根本無血無肉，遑論靈魂。......近似同仇敵概的『看不起』其實不過是出於防衞心理。一來是恨自己欠缺與她們爭長短的條佚，二來是妒忌她們光靠炫耀外表便能享受到各式特權；至於第三，則是擔憂這些模特兒們，在不知不覺間，已在男士的心裏播下了『標準「美女」』的種子，變相地道的香港女孩：覺得自己不夠完美。」（〈出嚟行的女人〉，2003年9月，頁35-6）

「這個城市一日復一日地意圖以購買外國名牌來清洗身上的鄉氣與寒酸氣，然而效果每弄巧反拙－－都怪社會上有權力的決策人大多是『平民』出身，又或當有了權力之後，他們的慾望還是太『平民化』了？」（〈美齡與愛玲），2003年10月，頁48）

「年齡身份模糊化的普及文化潮流，正改寫香港人對『女孩』的定義。......眼下這股女孩子不願長大的潮流，可會是香港女性既想成為慾望對象（因此受人注、喜愛），但又不要與性扯上直接關係（害怕承擔長大的責任）的體現？」（〈為什麼女人不願意長大），2004年3月，頁58-9）

「女人所以得不到幸福，理由是『這世界還有其他女人』，所謂『其他』，更多時候，原來是她不滿意的另一個自己。」（〈瓊瑤〉，1999年7月31日，頁67）

「終身致力向上爬的香港人，誰都可以轉瞬變身，身份升級不難......可會身是中產，心卻依然草根？」（〈依然草根〉，2000年3月24日，頁86）

「在我眼中，黃碧雲是很沒趣的寫作人，因為她缺少想像力，沒有幽默感。是的，我認為她沒有才華。連英文裏的considerable talent，我都認為沒有。......我認為黃能有今天的地位，是她完全切合一般文學愛好者對『文學（家）』所抱存的幻想（對我來說，是定見）－－寫作使作者的痛苦受到正視......『受苦』，一直是黃的『主題』（抑或『風格』）......黃的文字，如果是苦澀，是苦瓜的皮，並未苦到肉和核心。」（〈皺眉女子〉，2000年8月18日，頁139）

「要在香港討論『何謂「平庸」』......會惹人白眼的。......很多人不是不想受到注意（例如被羨慕），而是希望它可以得來容易一點、現成一點，毋須千山萬水，汗流浹背。......學歷就是知識就是財富就是社會地位就是權力－－當這方程式漸變成社會上近乎唯一的一條食物鏈時，我認為集體的平庸便順利誕生。」（〈一種宿命〉，2000年8月22日，頁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