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2 June 2017

偉大的作品在廢紙簏裏

《申報》,19340830日,17版,22042期。

偉大的作品在那裏?

渾人

  偉大的作品那裏去了?這問題,我可毫不遲疑地回答:偉大的作品在廢紙簏裏—
  一定有人覺得我這答案來得奇怪,並且有這樣的詰問:國內大小刋物這樣的多,牠需要很多的文章,自是不必說的,只要作品有價值,還怕沒有發表的機會嗎?
  是的,一般人的理想都如此,但是,理想同事實是兩道的呀,事實吿訴我們:各刋物的編輯先生們,他們都是抱着“門羅主義”的,他們的地盤—刋物—是拿來解决與他們有關係的親戚朋友們的吃飯問題的;他們正憂着“粥少僧多一,那裏還分得出一粒來給旁人?因此,當你們的稿寄去之後,他們發現稿上是署着一個與他們沒有關係的人底姓名時,看也沒有工夫一看便塞下廢紙簏了。
  投篇把散稿尚且如此困難,出版單行本或集子是更不待說了。書店老闆們,都是勢利不過的,他們收稿件,是看“姓名”行事的。名作家的稿件,無論賣
版權或收版稅都是不成問題的,有許多剛剛定了個書名,內容還不知在那裏便被他們預定去了。可是,他們對地位在水準以下的無名作家呢,可就大不同了。當賣稿者走近他們的辦公台時,他們藏在眼鏡內的眼睛把你渾身打量一下,再看看你那長方形的報紙包,不等你開口便訴上一套聯珠苦—書業不景氣,農村破產,虧本…並且不時加上幾聲哈哈,哈哈哈……的獰笑,更冷酷得令人可怕,簡直使那站在他旁邊的人,沒有開口的機會。
  這種畸形現象的造成,編輯先生同書店老闆當然難逃其咎,但主要者不全在他們,而在一般盲目的讀者,因為他們是一班毫無成見的可憐虫,抱着專看名作家著作的宗旨,文豪們說着幽默文字好,便看幽默的雜誌同書籍;說着小品文好,他們於是又擇小品文字看,總之,文豪們放個臭屁都說是香的。至於無名作品,根本便不屑一看,好像看了之後,於他們有損害似的。書店老闆是惟利是圖的,編輯先生想飯碗安定,便不得不迎合讀者的口味,專出名作家書籍或請幾個名作家為特約撰稿圖掙掙門面,這樣一來,無名之作,無疑地是埋沒,消沈了
  雖然,我們不能說名作家們的作品都是無價值的,而無名作家的作品都是偉大的。名作家們,他們旣能在文壇上登着,自然有他們的本領;加之閱歷深,讀書多的原故,寫出來的作品,當然不會壞的。不過,他們因為有了名了,於是書店老闆紛紛來約書,編輯先生期期催稿,因此文債背了一身,但是又不得不各方面敷衍敷衍,這樣一來,
彩之作,自然很少了。並且,任何名作家,平生得意傑作是有限的,而所有得意傑作尤推初期作品居多,因他們所以能成名的原故,是靠着初期偉大的作品掙來的,換句話說,便是靠無名之作掙來的。這樣看來,無名之作是不容忽視的。
  但是,目下的情形是怎樣呢?大文豪只能創些敷衍之作;各刋物的投稿者—與編輯先生有關係的—都是數數字數,算算能換得若干錢?無名作者的作品只有向廢紙簏裏塞。如此,那里會有偉大作品出現?
  許多無名作者,因進身無路的原故,有志氣的都憤而”投筆為農”或“投筆從工”了。意志薄弱的便去奔走文豪之門,希圖得他們的提携。但是,文豪們都是想名利雙收的居多,那裏還管旁人的死活?於是把整個文壇弄得“烏烟瘴氣”!
  所以我說偉大的作品在廢紙簏裏,這恐怕不是我過甚其辭吧—